第九十二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九十二章 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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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顺号称东方直布罗陀,清廷经营16年,糜巨金数千万,大炮78门,炮台星罗棋布,守兵15000人。敢死队名册初时只有500人,山地师团长认为不足,后加到1000,仍谓不足,最后加到1500,才勉强首肯……目下全军上下对明日之战皆抱必死之志。有士兵把行李托付给战友作为遗物,有的把还未寄发的家书交给战友,也有把身上所有烟卷分了,也有不带干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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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凛冽,白雪茫茫。
雪花轻轻的,静静的降下,悄悄地为大地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装,也似乎在掩盖这土地上一切肮脏的事物。然而,两个月过去了,更肮脏的事物────战争,却以燎原之势在中国东北的大地上蔓延。
“轰轰轰……”金州城里和外围的清军阵地不断爆炸,烈焰冲天。约三千个勇兵在猛放排子枪和大炮,抵抗两万多个日军的疯狂进攻,数千居民则从南门仓惶逃走。
两个月过去了。叶志超自平壤败后,安州、义州等重镇皆弃而不守,一路跑回国内。而日军则一路尾随清军杀进义州,并且不用几天就攻破了清军在鸭绿江防线,从陆路把战火烧至奉天。
另一方面,为尽快扩大战事,兵力约两万五千人的日军第二军也终于从本土出发,在辽南花园河口登陆。清政府专注鸭绿江战事,没想到日军还在辽南登陆,而且之前从该处抽调的勇兵也多,导致后防空虚。以至日军登陆历时半个月,往南推进约五十里向金州进攻前,除了遇上当地居民的零星抵抗外,竟然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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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的电报声响个不停,相关的人员来来去去,辫子晃动,已经不知连续工作了多少个小时,身边刚换下来的电报生不用几秒就能打起呼噜抱头大睡。刚收到的电报全都马上翻译,然后让勇兵加急送到前方。
此时三部电报机的声音同时戛然而止,坐在前面的电报生面如土色,拍了拍机器,始终没有反应,面面相觑,只好往身后的主管看去,然而主管也心知不妙,暗自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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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顺。
战云密布,人心惶惶。
谣言漫天,不胫而走。有说金州早已失陷,倭军见人就杀,金州好几千人被倭军杀死了。有说大连湾亦已失陷。更有说日军已到土城子、水师营一带,明天就会攻入市街。有说好几个统领早就带上了家眷银两跑了。有说倭人的兵船已经在港口外游弋,有船也逃不出去,之前驶离旅顺的十几艘船被倭人击沉,死了几百人……旅顺三面环水,日军从北南下,压根无路可逃。外国人早已离去,市街上店铺早已关门。之前更有逃兵趁机抢掠,有暴民乘机闹事,最后慕奇严令弹压,毙了几十人,才暂时稳住了局势。
大部分民船早已逃离港口,有钱人和官府有关系的亦早已坐船离去。临走前船票涨价翻倍,码头水泄不通,争先恐后的情况不在话下。更有暴民打死船家,夺船逃跑。水旱雷学生、船坞工人、军械局等人员均亦已跑光,只有慕奇派了亲兵驻守的电报局还在运作。
上不了船的一众穷苦百姓则穿着厚厚的衣服,拿着大包小包,连绵不断地逃到偏僻的村落去。有些找不到房子的索性逃到山里去,挖个坑把老弱妻儿家当藏起来。然而形势危急,官府规定成年的男子必须当兵,一碰见就必定抓起来,只容许一众老弱妇孺逃走……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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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不是赶赴前线的军队,就是仓惶逃难的老弱妇孺。
“加急军报!加急军报!”通讯兵手持电报在旅顺市街来回飞驰,正在逃难的百姓慌忙躲避,不少老人妇孺被其撞倒,但也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刚听见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率六舰前来到旅顺,慕奇、姜桂题、张光前、黄仕林四位统领便一同骑马赶往船坞。
自从四大军从各地抽调赴朝,日本联合舰队就不时在中国近海出没,尤其是平壤大战后两天,北洋水师在黄海与日本舰队大战后损失五舰,死伤千余官兵。日本舰队虽然也受到重创,但没沉一舰,自然更是嚣张。朝廷深感后方空虚,便从各地抽调部队增援旅顺这一北洋重镇。七拼八凑下,旅顺一下子各路大军云集,这里一行人加上卫汝成就有五个统领,还未说之后可能从金州,大连湾那里退下来的几个统领。然而各人平起平坐,群龙无首,犹如平壤故事。
一路上慕奇烦躁不安,姜桂题一脸凝重,张光前焦灼万分,黄仕林萎靡不振。每个人都是一副打皱的脸,心里沉甸甸的。毕竟经过平壤大战、黄海大战,举国都知道日本人的厉害,而自家的勇兵又是如何的窝囊!而大敌当前,群龙无首下,理应作为旅顺最高统帅的旅顺前敌营务处兼船坞工程总办龚照玙昨晚却突然以“商运米粮”之名跑去了烟台!
但论心情最糟的相信还是慕奇。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一直驻守在旅顺的统领,举家在旅顺生活超过十年,自然对这儿有了感情,而其人的性格,也不像那些钻营取巧,贪生怕死的统领,加上左宝贵牺牲后奉旨统率奉军,其镇守旅顺的决心绝不可与其他统领同日而语。
而面对日军来势汹汹,一众统领互相观望,人心不稳,士气低落,其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也正因为此,他已经连续奔波劳累多日,半个月没有回过家,家里人多次派人来催问是否应该花重金买船票让他们先走,又说孩子多希望多见爹一面,然而慕奇始终没有答应,只说必要时会派几个亲兵护送他们离开,还千叮万嘱家里一定要按时上灯,让百姓知道奉军统领一家还在,藉以稳定人心。
不过让慕奇如此阔出去的相信还是左宝贵的牺牲。他本来就是裕康派来牵制和监视左宝贵这回回总兵的,只不过与左宝贵相处久了,觉得其为人正直敦厚,与人为善,便逐渐和他做了朋友。但朋友归朋友,他始终觉得当兵就是为了粮饷,为了不被人欺负,故对左宝贵老是告诫部下要“保家卫国”、“爱民如子”总是嗤之以鼻,后来更因他让儿子左武兰身先士卒而间接害死自己的儿子而和他反目。
但当左宝贵在平壤壮烈殉国的消息传来,他欲哭无泪,当晚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想起昔日挚友为人治军的宗旨,最后还以性命来躬行实践,突然间觉得,这个多么熟识的友人,平日与其平起平坐的一个人,原来如圣人一样!而自己又是多么的渺小自私!
“大人!”这时张光前的一个部下从前方跑来,着急地说:“卫军门硬抢了咱们刚运来的粮米,还对咱们大打出手呀!”
“岂有此理!”张光前本已心情也不好,现在还听见这事,登时怒发冲冠。
慕奇听见有怀疑,不耐烦地问:“之前不是说好的,新募多少营,就发多少粮米,何以大打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