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天坑裏的人們（二）

　　統治者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下限的群體。
　　其他任何階級和群體，跟統治者壹比，估計全都能評上“道德模範”。
　　在很多年以前，趙高在鹹陽指鹿為馬，算是公開的向天下人揭示了統治者的本質。
　　很多年以後，CCAV有樣學樣，某導演公然宣稱，自己給自己打了滿分……廣大人民群眾紛紛表示：太謙虛了！滿分根本不足以彰顯您的藝術價值跟品味，應該讓對岸的奧斯卡也發個小金人過來，這樣大概就能勉勉強強彰顯出貴導演的藝術品味與成就……
　　至於各種聽證會，到最後，總能得出根據民意，某某確實應該漲價了的結果，那更是司空見慣的常事。
　　至於百姓信不信？
　　統治者表示反正哥信了……
　　就像現在，當天子親自直接提出了問題後，擅權們紛紛表示：X了狗了。
　　面對皇權如泰山壓頂壹樣碾過來的時候，即使是再怎麽不願意，擅權們也只能默默的撿起壹條繩索，然後自己將它套到脖子上。
　　說到底，還是商賈們的力量或者說工商業的力量太過弱小的緣故。
　　稚嫩的新生的商人階級，甚至連自保的力氣也沒有。
　　面對國家的力量，他們只能像個瘦弱的小姑娘壹樣，嚶嚶的哭泣，甚至完了還得強顏歡笑。
　　許多人相互看了看，他們當然清楚，今天，他們必須得給天子壹個交代了。
　　“小民以為，十貫抽壹算，應該比較恰當……”有人弱弱的奏道。
　　其他人見有人帶頭，立刻紛紛跟進：“小民等也認為十貫取壹算，比較合理……”
　　也真虧他們說的出口！
　　在漢室，人們習慣用繩絲串錢，壹般壹串錢壹千枚，稱之為貫。
　　十貫取壹算，就是壹萬錢抽壹百二十錢，稅率為百分之壹點二。
　　這樣的稅率，別說是抑制大商賈了，給他撓癢癢，都可能不夠。
　　甚至，可能收上來的稅，最終都還不夠給主爵都尉衙門發工資的。
　　群臣們聽了，也都是怒不可謁！
　　十貫抽壹算？打發要飯的嗎？
　　特別是將軍們，瞪著眼睛瞧著這些擅權，覺得，這些市籍賤民怕是皮癢了。
　　劉徹卻沒有生氣，反而是笑瞇瞇的看著殿中的眾生百態。
　　百分之壹點二的稅率，確實很低。
　　現在，田稅都是三十稅壹，若是商業稅定的比田稅還低，那劉邦的臉，豈非不是要抽腫？
　　以後，劉氏天子也別嚷嚷什麽“朕以農為本，勸耕天下”了。
　　所以，擅權們的這個建議，跟放屁差不多，完全沒有可操作的空間。
　　劉徹擡起頭，對擅權們宣布自己的決定：“壹算？不妥，國朝以五為聖數，就以十貫取五算罷！”
　　皇帝都說了五算，那自然就是金口玉言，成為法律了。
　　擅權們此刻心中真是欲哭無淚啊。
　　現在，他們總算清楚，為什麽坊間的八卦跟市井的故事裏，談起劉氏的皇帝，人們總是諱莫如深了。
　　這尼瑪就是坑王啊！
　　“好在，只是五算而已……”有人在心中安慰自己。
　　壹萬錢征六百錢，百分之六的稅率，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剛剛好超過朝廷法定的十五稅壹的田稅額度（現行的三十稅壹在理論上來說，是漢太宗的臨時政策）。
　　按這個標準，其他人也沒法子埋怨自己了。
　　於是，擅權們紛紛歡天喜地的拜道：“聖明無過陛下！”
　　劉徹卻是微微笑著，看著他們，就像童話故事裏的狼外婆壹樣，笑瞇瞇地問道：“十貫抽五算，此乃起征點，家貲百萬、千萬、萬萬，各自等級，又該如何征稅呢？”
　　擅權們頓時就被嚇尿了。
　　按財富數量和收入的級別征稅，這在後世，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但在此時，卻還是第壹次出現。
　　別說是擅權們了，大臣們也嚇了壹跳。
　　聰明人很快就想到壹個可怕的問題——假如陛下今天在商人身上玩了壹回按財富多寡征稅，回頭，要是他玩上癮了，把這個東西移植到民政上，搞壹個按土地多寡，奴婢數量等級征稅制度。
　　那天下蒼生，當如何是好啊？
　　很多人只要想想這個未來，就覺得不寒而栗。
　　不行！
　　這等惡政酷法，要堅決抵制！
　　我輩士大夫，耕讀傳家，多少代人，才攢下這麽點基業，有了現在的情況，可不能毀於壹紙酷法！
　　在先前，他們還沒想到這壹層，但當劉徹第二次重點點出來的時候，他們就領悟了過來了。
　　於是，劉徹話音剛落，擅權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之前，大農直不疑就硬著頭皮，出列拜道：“陛下，臣不疑昧死以奏：臣竊聞商君曰：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故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時，河陽候信坐不償人責過六月，事下廷尉，廷尉請奏曰：按律當奪候。太宗曰：河陽莊候（陳涓）長者，吾不忍其無祀，廷尉再議之。廷尉復奏曰：陛下臨天下，治元元，海內皆臣，獨河陽非臣？且先王治法，以刑無等級為要！太宗於是詔除河陽候國……今陛下受命於天，以牧天下元元，臣竊以為，當於天下壹視同仁，海內黎庶，無分貴賤，皆陛下子民，臣不疑頓首，死罪死罪！”
　　“嗯？”劉徹看著忽然跳出來的直不疑疑慮了壹下，可能有些走神。
　　但就這麽壹會功夫，就又有四五人跳了起來。
　　其中就包括了廷尉趙禹、太常竇彭祖等九卿。
　　等劉徹反應過來的時候，殿中已經跪了六七位大臣了。
　　這些人壹口壹個“祖宗制度，以刑無等級為要”“先帝立法以貴平為上”，紛紛勸說劉徹，不要按等級征稅。
　　因為，這樣會動搖“先帝之政”，更可能讓百姓“無所適從”。
　　看著這些人的模樣，劉徹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後世喊著“不與民爭利”的士大夫或者微博那幫“讓市場解決壹切問題”的公知們。
　　看著這些慷慨激昂，正義感爆棚，幾乎就差在額頭寫上“我是君子，我為民做主”的家夥們，劉徹嘴角露出壹絲笑容：“妳們總算跳坑裏來了！”
　　當了這麽久皇帝，劉徹已經成長成為了壹位優秀的挖坑運動員。
　　而壹個優秀的挖坑運動員，當然不能只坑壹個兩個了。
　　要坑，就要多坑壹點。